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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依那:赤诚且纯净地表达

新闻眼在今年热门音乐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第三季的舞台上,一支名叫“瓦依那”(壮语意为“稻香飘花的田野”)的广西乐队,以质朴的表演和纯粹的音乐风格,赢得广泛关注。《大梦》《田歌》等一首首动人原创歌曲,如同八桂山水间吹来的清风,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植根广西丰厚的文化土壤,“瓦依那”吟唱的生活之歌让广大观众与传统音乐、民族文化再次相遇,也引发了人们对弘扬传承民族民间音乐文化的关注和思考。广西日报花山副刊特邀文化学者、高校专家以及广西文艺界知名人士,畅谈“瓦依那”逐梦背后的收获,探究广西民族民间音乐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近日,“瓦依那”歌曲旋风在全国掀起,这支僻远一隅的广西民间乐队多次登上微博热搜,其歌曲在音视频平台获得了数千万次播放量。其中,电影演员任素汐加盟演绎的一曲《大梦》,在微信朋友圈等社交软件上屡屡刷屏。“瓦依那”有何等的魅力,竟感染得听众激情澎湃、泪流潸潸?

我们不妨回顾“瓦依那”在《乐队的夏天》第三季舞台上首次亮相的作品——《饭熟香飘散》。这是一首合唱的歌曲,“梦八啦/依火/梦八啦/梦八啦/依火……”衬词衬字经过合唱处理,和声丰富,声线饱满,弹性十足,形成的节奏,激起心弦的共振。那叙事的乐句:“你想知道海的那边有多美啊,你不空(方言,不妨之意)去追那上岸来的浪花花……”舒疾有致,张力膨胀,仿佛心海吹起了一股劲风,鼓动你张开思绪的翅膀向遥远之高空腾飞。歌词最大的特色在于,含有所谓“意义”的叙事语词的行数,少于只有形声功能衬字衬词的行数。

这样的歌词,不禁使人想起了我国民间唱诗母本《诗经》中的《芣苢》。全诗总共有48个字位,只用了12个不同的字,其余字位让重复或“无意义”的形声衬词挤占,一唱三叹,重复、滚动、穿插在旋律和节奏之中。

这正应了德国古典艺术史家格罗塞在其《原始艺术研究》中所说,“最原始文明的抒情诗,其主要的性质是音乐,诗的意义只不过占次要地位而已”,“在某种情况下,不惜牺牲诗歌的意义,来成全诗歌的形式”。因此,可以说,“瓦依那”这首歌得益于或巧合了《诗经·芣苢》的启示,同时在旋法、音型、节奏的构成上,改变原生态的格局,在和声、配器的运用和西方布鲁斯元素的运用等方面,更切合了当代审美诉求。整首歌淡化意义的宣叙,而重在表达心情的律动,终于形成了既有传承又有创新的独特风貌。这样令人耳目一新的创新精品,即便无心征服谁,听众自己都会惊叹其新颖,服膺赞赏。

“瓦依那”认为,植根于乡间,回归母语和乡土,感受乡愁,是一种创作的觉醒。岜農说过,老家的瑶族、苗族、侗族、壮族都有自己的山歌,简单自然,另有潇洒快乐,像乡下生活简单随性,却没有人能以现代的方式来表现,不如自己试试来做。他们演唱的《萤火虫》,就是“像鱼从水里游过,或雨从天上落下来”,没有花什么力气,即做出了赤诚且纯净表达的山歌风味的民族特色歌曲。

这首歌的歌词,突破了一般歌词讲究大体整齐、押韵的形制,以某组有节律的文字,夹杂在散文之中,呈现出对歌词体裁的不经意,是富于自己特性的文体结构。更奇倔的是,叙事过程竟然毫不含糊地连续列举了15个童年伙伴的大名:“小时候,和我一起捉萤火虫的,老二、五弟、老七、家立、家佳、木贵、老亚、老江、家良、家毅、家仁、家露、昌旗、阿狗、建新,老弟多多的,他们都没在家了。”这么多名字列榜叙述,于古今戏曲、曲艺、歌曲、韵文、唱诗都是十分罕见的。异趣,却由此而出。仅此一点,就足可透见“瓦依那”创新、突破的冲动和自主自信。不是艺高,岂能如此胆大!其大胆底气从何而来?“心想唱歌就唱歌,心想打鱼就下河”,遇事唱事,指物唱物,即情唱情,见景唱景,逢人唱人,遭鬼唱鬼,这一副心无挂碍的随意率性做派,正是“刘三姐”编唱山歌的传统精神是也!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歌曲的内涵。先行入歌的是萤火虫,深入书写的却是对童年的眷恋和乡愁的缱绻,深切感受的是时代变化带给乡间以及农村子弟们的压力和挑战。“老二、五弟们”出走在外乡讨生活,生活却并不一定赐予他们理想的幸福和开心。如果外出务工的人们回转家乡又怎么样?歌词说,“可是他们在家的话,又能哪样咧?春天栽完秧,秋天打完米……在学校毕业的时候,又没学会唱歌或者跳舞。在家打麻将”,以野生感、松弛感来冲淡怅惘,就业的愿景期望,是当下许多青年人关注自身命运的隐忧和焦虑。这首歌似有童趣的轻松,实却内敛了深刻思索的沉重,是一首代言成年人心境的“童话歌诗”。它引起听众强烈认同的代入感是必然的,所涵咏的强大征服力量是显然的,能感染广大青年族群也是当然的。

“瓦依那”的《大梦》,是一首叙事歌,唱的是一个人的编年史。歌曲选取一个普通人一生几个拐点,分别从6岁、12岁、18岁、28岁、38岁、58岁、78岁、88岁,句句起始都连续下行的固定音型,展示面临这些岁序时主人公的困顿、困厄、困乏、困惑、困窘、困苦、困扰和困意,随之接连提出十几个“怎么办”。带有强烈画面感的歌唱,让听众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幕幕自己不同阶段陷入的迷茫境况:“我已二十八,处了个对象,与哥哥姐姐们,相遇在街上,于是,就吃个饭,她姐姐问我,没正式工作,要不要房子,要不要孩子,要怎么办?我措手不及,仓皇离去,要怎么办?”“我已三十八,孩子很听话,想给她多陪伴,但必须加班,该怎么办,柴米和油盐,学校和医院,我转个不停,赚不到更多钱,该怎么办?我像部机器,不能停歇,该怎么办?”这是如何的纠结和忧虑!人的成长必然伴随磨砺,歌词对此揭示得朴实如常,真切如诉,真诚无欺。而无论生活是如何艰难困苦,歌词说:“我看到花儿在绽放,我听到鸟儿在歌唱,我看到人们匆匆忙忙,我看到云朵在天上,我听到小河在流淌,我看到人们漫步在路上。”给予的力量虽微弱,却足以慰藉芸芸众生,在世上坚强地“痛并快乐着”地求索。

以《大梦》为代表作的“瓦依那”歌曲,以自己的民族音乐韵味,以及现代音乐的时尚展现,特别是以真诚的民间音乐贴近地气的态度,让人们看到了南疆天穹上的璀璨星光,闻到了八桂田间的稻花香。让全国民众,特别是年轻一辈,继戏剧、电影《刘三姐》几十年前“火“遍全国之后,又再次掀起““瓦依那”旋风”,让全国人民充分领略了广西民歌的魅力,体认了广西独秉的“刘三姐”山歌文化丰厚的底蕴,也深深服膺于广西民间歌手创制具有地方民族风味歌曲的智慧与活力。

坚守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如何“担负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是文艺工作者光荣和重大的课题。

当今是互联网时代,音频、视频的传播,主要靠数字化途径,新形态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不断涌现,吸纳视与听信息的时效稍纵即逝。打造广西民族文化艺术品牌,一要坚持“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下苦功夫深入探索、挖掘民族的艺术特质,创制新的优秀的作品。二是创造能与外部世界便利沟通、瞬时亲和的条件,纠正对于“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的误读,避免以片面猎奇为特色,避免自制与外部世界的隔膜。

几年前,我在拙作《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中说过:“那句‘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所谓名言,长期以来显然已经被片面放大,用来为偏居一隅孤芳自赏、自娱自乐、自我膨胀的文化行为张目了……我们大可这样主张,越是民族的东西,倘若越想成为世界的,就越必须走到外部世界去,让世界认知、认可、了解,让它与其他民族的文化撞击出更耀眼的火光,显现更靓丽的亮色,使之造成更大范围的影响,它才有可能真正成为世界的。”“瓦依那”旋风靠与外部世界文化的撞击而发出璀璨的光彩,铸成强大的文化征服力量。期望往后我们广西打造的民族文化艺术品牌,都能在与外部世界的撞击、交流、沟通中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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