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依那”,一支壮族乐队,一支用锄头和树叶当乐器的乐队。
9月22日晚,《乐队的夏天3》最新一期节目中,瓦依那、任素汐联袂演唱《大梦》,任素汐细腻而略显沙哑的嗓音,为瓦依那朴实的吟唱增添一份深沉和绵长,《大梦》大火。
瓦依那乐队的创始人叫岜農。
岜農本名叫韦家园。岜,在壮语中是“连绵石山”的意思;農,是“农”的繁体字,上曲下辰,意一边唱歌一边耕作。
“歌唱,是农人的天性。”在老家河池,岜農称自己低头种地,抬头唱歌。在他的指尖,树叶与琴、锄头与鼓,碰撞出天地间最美的和声。
《大梦》一曲封神。凭借简单的旋律,极窄的音域,戳中无数人的内心,网友称“他们一开口,全网都哭了!”
这首长达9分钟的歌曲,以“我已经六岁,走在田野里”开头,末了以“我已八十八,走在田野里”逐渐收尾。田野是起点,亦是归宿。
有人说,一望无垠的新疆,孕育出刀郎雄浑而高昂的曲风。
“瓦依那”的壮语意思是“稻花飘香的田野”。在广西河池这片石山纵横的喀斯特王国,瓦依那乐队把自己的田野情结、人生体悟巧妙地融入音乐,用拙朴的旋律、真实的情感,直击心灵,令人震撼。
播 种
岜農1979年出生于黔桂交界的河池市南丹县,在他的老家城关镇里王屯,青山环绕,溪流淙淙,黔桂铁路穿越崇山峻岭,绿皮火车驶过田野,发出悠长的鸣笛声。
山水田园,是岜農童年的最美底色。
孩提时代,他和玩伴们一起钻山洞、偷地瓜、做游戏、听故事、砍柴、放牛……
多年后,童年时在山路上扛柴火的画面,依然在岜農的脑海里浮现。
“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不通电,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朴素的农耕生活。”岜農回忆,“小孩子都是牧童,进山一边放牛,一边打柴,傍晚赶着牛回家,每人肩扛一捆柴火,走在牛后面,山路很长,牛走得很慢……”
村里的老人各怀绝活,让百无聊赖的放牛娃们从中找到无穷的乐趣。一有闲暇,老人带着小孩,摘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一首曲子解解闷,或者给孩子们讲一个故事,教唱几首山歌,这些简单的快乐,无意间在岜農的心中播下了艺术的种子。
从小酷爱画画的岜農,最早的艺术梦想是当一名画家,他早期所发行的唱片封面,均是他亲手所绘。
在南丹读完高中的岜農,去了一所大专学习美术,他希望自己“能一辈子都像梵高那样画画”。
画画的同时,他选修音乐,因为他想“在孤独的时候,可以自己给自己唱歌”。
一年后,他却选择退学,着手备考西安美术学院新疆分院,梦想做一名“学院派”画家。
由于英语考试不过关,这一准备,就是4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问自己,“这真的值得吗?”
当上帝关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正是在这4年里,另一条崭新的道路清晰地展现在岜農脚下。
20岁的岜農拥有了人生的第一把吉他。他逐渐从繁忙的备考中抽出身来,听流行歌、写民谣、唱抒情摇滚……
一开始,他走抒情摇滚路线,省吃俭用买了一套架子鼓,奔波于桂林、南宁、天津等多个城市。每到一个城市,搬进新的出租房,都因为排练音乐太吵,而遭到房东和邻居的投诉。
他迷茫而彷徨,心爱的架子鼓也因为频繁搬家太招摇,而被他打包寄回了南丹,“摇滚梦就这样滚回老家”。
然而,梦想的种子一旦萌动,就势必会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蛰 居
在田野长大的岜農,从小就在心中埋藏着一份浓厚的乡土情结。
“小时候经历过在水中畅游、在树上随风摇摆、在山上奔跑,我才知道人活在自然中是最幸福的。”岜農说。
2005年,因为失恋,他萌生写《那诗》的念头。“那”在壮语中指“种植水稻的水田”。
为了完成创作,他用8年多时间,阅读了大量壮族古诗歌、山歌和故事,他借鉴壮族民间口头文学《布洛陀经诗》,尝试用古老的民族语言创作。
直到2013年,《那诗》才进入创作期。那时,失恋已是往事,岜農说,自己关注的东西也不再只是爱情,而更加在意这个世界。
“那时万物是兄妹/布洛米姆来造就/根性差不多/心思全通明/好玩的事自然有/高兴的事自然多。”他在《那诗》中这样写。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首简单的原生态民歌旋律,一下子击中了岜農,那熟悉的音乐形式、简单而强悍的力量,让沉寂心中多年的童年记忆被唤醒,也就是从那时起,他转变风格,开始尝试用吉他、树叶创作原生态音乐。
“春风吹来百花香,百花芬芳想情郎,眼看蝴蝶翩跹舞,小鸟枝头唱,怜侬影孤单。”第一首原创歌曲《遥遥寄微入远方》,就是根据广西山歌改编。
在写了一些歌后,朋友推荐岜農上了一档电台节目,让他逐渐打开了知名度,此后,朋友又顺势为他策划专场演出,于是他叫上老友,正式组建了瓦依那乐队。
2008年,瓦依那乐队在广州做了一场《没有名字的河》专场演出,在这以后,岜農着手整理自己的音乐作品以备发表。考虑到很难请到专业的录音团队到大山里录制音乐,2011年,他购买了基本的田野录音设备,在专业录音师朋友的帮助下,开始系统学习录音知识。
2012年,岜農毅然回到南丹老家,他在院子里盖起一间小屋用作录音室,并取名“那田农舍”。
青山连绵,云雾润泽,在故乡,岜農闲时种田、交友、创作,伴随南方的嘉木,脚踏松软的泥土,闻着姜黄的清香,他在屋前遍种香茅、水蕨菜,在屋后养殖蜜蜂采集百花,在方正的水田里试种珍珠米、香米和糯米,“种得好的,再放到大田里面扩种”。
在试验田的一侧,一个用茅草做房顶的小木屋,就是岜農建的“生态厕所”,用草木灰吸收排泄物并进行发酵,秽物变成肥料,再流入农田。
他去山顶和村落收集老种子,种在自家的35亩地里;为了做家具,他又种了一些杉木;在村旁的半扇山坡上,他种油茶树和无患子树,因为无患子酵素可以洗衣服;他还种植了葡萄、柠檬等自己爱吃的水果……
然而,蛰居乡下的岜農,并非简单地回归田园,他感受流水清音发出的天籁之声,感受风吹过山谷激荡的地籁之声,他闲时读《道德经》,参悟人生的另一种解法。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乡下不是隐居,而是大有作为。
在一袋袋香米、一垄垄田野中间,岜農的“那歌三部曲”制作完成。第一张《飘云天空》是去山外流浪,收录2005年—2006年期间作品;第二张《西部老爸》是去了广州回来,重新看家乡,收录2008年—2009年期间作品;第三张《阿妹想做城里人》是思考自己到底该在哪里生活,收录2012年—2013年期间作品。
绽 放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岜農的家乡河池,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各民族绵延千年的深厚文化,凝练于口耳、书叶、山歌、曲调之间,成为以飨后人的珍稀宝藏。
岜農的根,深深扎在河池民族文化的土壤里,向下扎得越深,向上生长的力量也就越强。
在壮族民间,竹琴、竹筒鼓、岜鼓、瓦罐鼓这些乐器,现在已经很难再找到。岜農到图书馆里查资料,并复原出壮族古乐器壮箫。
2019年,澳大利亚的大火烧了好几个月,岜農深有感触,用壮箫吹了一首纯音乐发表,名字叫《大地的祝福》。岜農还自制了一把青蛙琴,在琴身上画传统纹样,并按照传统音程定弦,三或四根,演奏方式也以东方线条旋律为主,加以自行调制的音色和效果来演奏,这把琴还可插电成为一把电音乐器。
在今年回归的音乐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3》现场,瓦依那用一把锄头、一片树叶演奏出独特的音色,用独具特色的嗓音、娓娓道来式的演唱、极具民族风情的曲风,让观众久违地感受到宁静的力量。“他们三个的眼神真的好纯净!”有观众通过弹幕这样评论。
“70后”的岜農主唱,“80后”的吉他手十八,“90后”的打击乐手路民,瓦依那乐队集合三代人,且都是广西人。
原创歌曲《大梦》,是一首具有强烈人文色彩的都市民谣,讲尽了人生的迷茫忐忑和困惑挣扎。有一次,来自桂林的十八给岜農分享他原创的《大梦》,原作以“怎么办”结尾,却没有给出答案。岜農看后,在结尾加入一段:“我看到花儿在绽放/我听到鸟儿在歌唱 /我看到人们匆匆忙忙……”岜農说,要给生活一个光明的结尾。
也因为这首歌,十八拉来了同在桂林当泥瓦匠的路民加入。三个人的结合,赋予了这首音乐更丰富的层次。
《大梦》将岜農和瓦依那乐队推向全国更大的舞台。在歌里,不仅仅只有民族的文化元素,更有对人生的认知、对无常的慨叹和对生命的思考。
岜農坚信,唱歌应该让人快乐。
在他的歌里,没有尖锐的批判,没有歇斯底里的呼喊,只有平静的讲述,充斥着自然的张力。他说,自己接触音乐的初衷,是“娱乐自己”,自己写出来的音乐,首先要让自己感到开心。
扎根乡土的岜農,他的歌不是远离尘嚣的消极遁世,而是用积极入世的态度,将他对社会和人生的批判、思考、挣扎和呼吁放进歌里,然后“用比较快乐的方式唱出来”。《西部老爸》有他对生命流逝的思考,随着父亲的逐渐老迈,“你骑着的只是一头水牛/你走在你耕耘了一辈子也不一定属于你的土地上”;
《灭咒》有他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呼吁,用农药的化学分子式写成的歌词,闻之令人窒息,背后恰是他对用农药来治理农田的批判和对整体循环、互相滋养的“自然农法”的呼吁;
《火车飞过我的家》是他对建设和发展的反思,歌中反复吟唱那句“为什么要杀我们的树”,让人们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听一听城市发展背后的声音;
……
岜農的内心,一直向往着“纯真”的状态。他解释说,这种状态就是“忘记自己、放空自己,变得像风一样,没有想要的东西。”“人的一生,不用太多追求,有一碗粥、一杯茶、一个月亮就足够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达到纯真状态,只是在古老的围墙外种菜、种水稻,有时可以去敲敲门而已。”岜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