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杂记
潘 沁
在我老家仫佬山乡,春节的隆重是各家各户的,清明的隆重是各个家族的,而“三月三”的隆重却是整个村庄的。
“三月三”是我们仫佬族的花婆节,村里人称花婆为“婆王”,“三月三”这天是“婆王诞”。记得有一年“三月三”,阿爸带我去拜婆庙,路上要经过一大片田畈,田垄上黄色的小野花在潋滟的春光中摇曳。我问父亲为什么全村人当天都要去供婆庙。阿爸给我讲了花婆的传说。原来花婆是专管小孩生死簿的凶神,也是掌管生育的神灵,她花园里种的花都可以变成人,她送花给谁家,谁家就生小孩。人去世后,又还原为她花园里的花。我问阿爸:“你是什么花?”他笑而不答。
我们村里“三月三”拜婆庙是何时开始的已无法追寻,似乎是太祖一辈就立了规矩:村中十户一组,每年轮流“做头”。节前这十户“做头”人家商量分工,算好开支,即派人到村中挨户募钱,每家以前是交十元,近几年是二三十元。到了“三月三”这天,“做头”的人家一早便招呼着上集市购买菜蔬,有整只的猪头、猪肉,十多只鸡,还有蒜薹、黄豆等仫佬人的标配。买回的菜都拉到婆庙旁。婆庙很小,像村中人家的厨房,低矮的土墙黑瓦,因肃立于村前平整的田畈路边,又拥有村人对其的敬畏,就有了神秘和威严。上午阳光正好,“做头”家的男人们在庙旁垒灶劈柴,起火烧水,女人们则早已挑来了一桶桶井水,洗菜切菜,宰鸡炖肉。人人说话都比平时轻声客气,不能有粗暴言语,亦不可讲不吉利的话,这一天空气都变得比往时郑重。
中午时分,负责献祭的头家人,摆上猪头全鸡,酒茶碗筷,开始第一轮祭供,向花婆报告各户情况,祈求她保佑小孩健康。祭供过后,女人们将猪头和全鸡切块切片,由负责炒菜的男人们将所有的猪肉鸡肉和标配菜蔬倒进大铁锅分几轮焖炒。灶内火苗欢腾,噼啪作响,畈间处处飘荡着令人垂涎的肉香味。等所有的菜肴都炒熟分盆后,就开始第二轮的献祭。盆是大脸盆,满满的一盆菜抬到供台上,又重新摆上酒茶米饭。这时村中各抱丁的人家也带上煮熟染红的鸡蛋和酒肉来祭祀花婆,感谢花婆送花赐子的恩德。
祭供结束后,头家点响鞭炮。随后,男人在婆庙旁的田间地头,围着香气腾腾的一大盆菜席地而坐,饮酒闲聊;女人们也围着大盆菜肴,蹲着扒饭吃菜,不时向抱丁的人家道声“恭喜”;老人们大都自带板凳,在叔叔婶婶们的招呼下坐好,慢悠悠地享受这热闹的午后时光。这时,抱丁的人家会把红蛋送到各桌,每家两枚,让各家分享福分。老家极具仪式感的“三月三”,让我深切感受到仫佬族人对生命的敬畏。
2008年1月,村人自发筹资将婆庙重新修缮,我阿爸是其中的热心者之一。不料半年后,他因病不治,还原为婆王花园里的一株花。想起那个春光潋滟的午后,阿爸没有告诉我他是什么花,我也忘了追问。只记得田畈上春风暖阳,岁月宁静,远方的婆庙突然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